阿彬跨過好幾條街,去應徵工作,結果都是白搭。 肚子有點兒餓,走進一家路邊攤式的小館子,老闆操蓍濃厚的鄉音,親切地吆喝:「先生,要點什麼?大鹵麵、牛肉麵、榨菜肉絲麵……..」。 「不急!我自己看好了!」阿彬盯著牆上的價目表,逡巡了片刻,右手伸入口袋摸了一下,轉頭悻悻然往外走,心裡暗暗的說:「搶人啊,賣那麼貴。」 只聽見老闆說:「謝謝!下次再來哦!」 阿彬被老婆罵的時候,他習慣裝聾作啞,像木頭人。 失業半年多了,他寄出了幾百封的應徵信,幾乎都像石頭丟進大海,沈了。沒有這樣潦倒過,不服氣也不行,事實證明,這個世界已經徹底的忘了他的存在。 剛開始的時候,報紙上登了一大堆失業率節節升高的消息,他覺得這是全世界景氣不好,大勢所趨,也怨不得別人,而老婆還能在他的耳畔,陪著他罵幾句企業老闆沒良心,產業外移,裁員如割草,不能體恤員工的死活,勸他不要著急,老天爺總會給他一個機會。他覺得很窩心,至少還有人支持他,就算失業、待業,也不是什麼罪大惡極。 可是,當日曆一張一張的撕去,不知不覺已經撕掉了大半本,他開始按柰不住,著慌了起來,「坐吃山空」的噩夢,像鬼魅一樣纏著舞著。 現在,他覺得自己找不到工作,做一個吃閒飯的人,不是罪大惡極,那又是什麼?當米蟲的滋味,不是可以說的。 阿彬每當看見電視新聞報導,有人因為長期找不到工作,把汽車的排氣管接到車子裡面自殺,或者從高樓,從橋上往下跳,就一陣錯愕,他知道那是懦夫的表現,他相信自己一定能熬出一個春天。 沒錢,只聽過有人「急死」,也沒聽過有人「餓死」,雖然有人「飢寒起盜心」,阿彬可從來都沒有偷盜之心,他覺得這是做人起碼的尊嚴。 阿彬一個箭步跨出門外的時候,陽光刺眼得像刑場上的強光,他這才想起一包牛皮紙袋裝的證件,放在早上應徵那家食品公司的會議室,裡頭還有一萬塊的會錢,那是出門前老婆交代要順便拿去給雄仔,一個老婆以前舊同事的死會,該死,這麼重要的東西,居然給忘了。 一部計程車剛好停在身邊,兩個彪形大漢逃難似的匆匆忙忙的下車,阿彬立刻坐了上去:「快!林森北路三段。」 只見計程車司機嚼著檳榔,踩足油門,車子便火箭般飛奔狅竄,十幾分鐘,阿彬示意停車,付了可以吃三碗大鹵麵的車資,拔腿就往巷子裡跑。 「喂!先生!稍等一下」是計程車司機的聲音。 阿彬猛一回頭,司機鼓動著滿嘴的檳榔,拿了一只黑色○○七的手提箱給他,並且開玩笑地說:「你的一箱美金忘了拿。」 阿彬正要搖手說:「那不是我的。」卻沒有說出口。 他順勢接下那只沈甸甸的箱子,胡亂的說:「多謝」。 愕然看著計程車揚長而去,地上滾起了一陣沙暴般的粉塵。 等到定神會意過來,才喃喃自語道:「大概是前面那兩位乘客留下來的鬼東西吧!」「管他!等一下先把它打開來看一看。」「搞不好真的是鈔票。」 「該不會是老天爺送錢給我吧!」「要不要送到警察局去?」阿彬在心裡盤算著,三步併兩步的往上午應徵的那家公司走去。 「該死,那兩個人怎麼和我一樣糊塗,連這麼重要的東西,也丟在車上,真是沒頭沒腦。」阿彬邊走邊想著這個問題。 他正要按門鈴的時候,幾位身材魁武的大漢,以迅雷不及掩耳的神速圍了過來,三位拿槍對著他,其中一位亮出證件,並且拉高嗓門說:「我們是警察,你被捕了。」 阿彬像被人重擊一拳似的頭皮發麻,整個人幾乎癱瘓下去,然後顫抖的問對方:「我犯了什麼法?我正在找工作,找工作也犯法嗎?」 「你是現行犯,搶匪,你手上提的皮箱就是證據。有問題,等一下你自己再慢慢去解釋吧,我們沒有時間聽你的辯解。」 阿彬被上了手銬,他的頭腦一片混亂,好像從高空被推落萬丈深谷,旋即怏求著說:「我要到上面的公司拿會錢和證件,可不可以讓我上去一下。」 「可以,但不許你玩任何花樣。」其中一位警察瞪大眼睛說。 阿彬覺得,現在有比找工作更重要的事情,他的眼眶濕了。為什麼那位計程車司機,要把他叫住?為什麼要送他一箱要命的「美金」?為什麼一瞬間的貪念,竟讓自己蹚了這潭致命的渾水?這下子死定了,跳到黃河也洗不清。」 他暗自苦笑,並訕訕地說:「犯誰惹誰,真倒楣,這是發那門子的財啊!」 現在,他唯一的希望是,那位計程車司機能夠出面為他作證,可是,這希望多麼渺茫。 在警車上,他向外望去,陽光刺眼得像刑場上的強光。 〈文 / 胡順成〉
* 我寫這篇短篇小說想要闡述的概念是:
「飢寒起盜心」,看似有所前因才導致的無奈後果,也好像是值得同情的世俗概念,其實是一個很危險的 ──「美麗的壞藉口」。
一瞬間的貪念都使不得,絕不只是「修行者」的唱高調,更是每個人時時自保的護身符。
對於是非善惡,如果平時沒有養成「清楚的頭腦,堅定的思維」,一旦誘惑當前,一時迷糊,恐怕正是萬劫不復的開始啊!
(文、攝影/胡順成) 【繼續閱讀上一篇(我的短篇小說)0002 請按下列網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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