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老留學生 kevin Hwu

有一位格友A小姐說：「我爸爸是典型的鄉下人，中風三年了，躺在床上的這一段日子，讓我想到很多。」

問她想什麼，她說：「我們現在最後悔的是，阻止他繼續工作。」

「怎麼說呢？」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他原本住在我三哥那裡，老人家喜歡收紙箱、瓶瓶罐罐、廢鐵等東西去賣，說是賺零用錢；喜歡去種菜，說是自己種的沒有農藥；喜歡去做些雜事，說他自己還會動，不做事很無聊，而我的三哥生活環境不怎麼好，老人家想幫忙，自然是求之不得……

本來，這也沒什麼，可是一些多事的親戚，就批評我二哥，說他經濟情況好一點，為什麼不接老人家過去享清福，放他在三哥那裡過苦日子，真是不孝。我二哥受不了訕笑和批評，不願意背負罵名，就堅持要把老人家接去城裡住。」

說到這裡，我大慨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果然，她說：「我爸爸脫離了鄉下生活，住在我二哥那裡不到幾個月，就中風了！原來所謂『晚輩應當要孝順才對』這種閒言閒語，不但沒能讓我爸爸享清福，反而害慘了他……我們都後悔沒有阻止他去城市裡住。」

她又說：「我想，如果他還住在我三哥那裡，不理會人家的意見，說不定現在還很快樂的在那裡過著看起來辛苦，卻自由自在的日子。孝順是什麼？

孝順是讓當事人快樂、有機會活動、每天開心又健康才對，我們常常會說『我為你好』，其實是因為別的原因，譬如說虛名、假孝順、強迫對方接受。」

這種：「我為你好，你為什麼不接受？」的迷失，也會發生在很多親人、情侶、朋友之間的互動。

「忽略對方的感覺、自以為是為了對方好」而一意孤行，有時候反而是一種自私和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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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小姐說：「我阿姨在醫院裡當志工，她發現一位70多歲的老太太每天在拖地，工作得很辛苦，就和她聊了起來……老太太說到她的幾個兒子就哭得很傷心，她說她自己很歹命，這麼老了還要做這些粗重的工作，說來說去都是因為兒女不孝，不肯給她錢。她還說，看樣子我只有做到死了……說著說著又哭了。」

「你的阿姨怎麼安慰她？」

「我阿姨很絕也很慷慨，她買一個拖把擠水器送給她，並且對她說；『老太太，這個機器可以幫你省很多力氣，你不要客氣，就收下來用吧，不過，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要認真的想一下再回答我喔』。」

「你阿姨問她什麼問題？」

「我阿姨問她說，如果『睡到死』和『做到死』給她選，她要選哪一個？」

「她怎麼選？」

「不問也知道，她說她願意選『做到死』！」

「你阿姨的二選一挖洞給人家跳的方法雖然有點詐，但是很聰明。」

「對啊！醫院裡每天看到很多躺在床上要人家服伺的人，都是「好命的歹命人」，老太太當然怕，那些人哪裡會比『做到死』的人好命？」

「你阿姨的辯證能力很強，她的選項中沒有『玩到死』這一項，對方只能選「做到死」這一項，真的是出題就有詐。」

「其實仔細想想，這也沒有錯。一個人能活動、能勞動、有自主能力、靠自己過日子，怎麼說也比動彈不得的人幸運。」

當我們怨嘆自己吃苦受難，時運不濟時，只要我們還有能力「主宰變局」，我們就是一位幸運者。當一個人失去了「主宰變局」的能力時，這個人就算有吃有喝，有人陪伴，家財萬貫，一旦是不能自理、失去自由、沒有尊嚴，剩下的恐怕只是空殼子的人生吧！那才是可怕至極，悲哀至極的人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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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敢說，有的人「孝順不是真的」，是另有原因，別有所圖。不過，我想說，孝順的動機再好，也不能一廂情願，為對方設一個框框，把人家供在那裡當「老佛爺」，如果那個決定不是當事人要的，不是當事人喜歡的，或是為他的幸福加分的，就不是個好決定。

這個世界有一些人「被迫去孝順」或「被迫被孝順」，都是很糟糕的一件事。如果沒記錯的話，作家苦苓就曾在他的一本書裡談過：「國人有一種想法是，每個人一出生就負債了，負了誰的債呢？負了父母的債，而被告知要孝順，感覺上就像被告知要還債一樣。」

這話說得真好，孝順是親情，不是交易的對價關係、債權人與債務人的關係。因為我們愛父母，想孝順他；因為我們曾經愛兒女，所以我們有臉、有立場被孝順。

如果「孝順」淪為「索討債務」或是「償還債務」，那麼，是不是清償了債務，還要去拿一張「債務清償證明」或「債務塗銷證明」？

情感的東西，在於價值不在於價錢，世俗的「孝順」，若淪為類似過去鄉下那種請人演出「五子哭墓」的鬧劇，那麼，這種「沒有眼淚的孝順」，與騙局何異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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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順這一頂大帽子，苦了很多人，也害了很多人。

孝順貴在「真情流露」，不能只求「自我感覺良好」。

從A小姐和B小姐的故事中，我們看見了卡謬筆下的荒謬

  －－很多人不了解這個社會，這個社會也不了解很多人。

很多事情都脫離不了荒謬，可是人還是要在荒謬中努力的活下去 ……

（文、攝影/胡順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