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老留學生 kevin Hwu

有一位女性熟人跟我說：「那天回宜蘭鄉下去看老人家，被臭罵了一頓，真的很想哭，但是眼淚只能往肚裡吞。」

我問她為什麼，她才說：「因為我爸爸得了老年失智症，只能乖乖的待在家裡，哪裡都不敢讓他去，他快悶瘋了，我一回家就向我告狀，希望我讓他出去。我沒那個本事看住他，保障他的安全，因此也加入了禁止他出門的行列，只能婉言勸他。

接著，他暴怒了，對我狂發一頓脾氣，我真的心痛得想哭出來。」她繼續說：「從小到大，從我出嫁以前到現在，我爸一次都捨不得罵我，現在罵我，我也知道他是因為控制不住情緒才會這樣。我的難過其實是，我一點都無法讓他開心，我無計可施，家人也警告我，不能寵壞他，以後他天天想出去怎麼辦？家已經變了成老人的囚籠，我真的好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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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故事其實很多。有一位老太太也是老人失智，趁家人不在，就提著一個包袱，叫了一部計程車，說要去淡水，司機問他淡水的哪裡？她說到了再告訴他路怎麼走，等到了淡水，繞了半天，始終說不出所以然，既沒地址，身上也沒錢，最後，司機只好將她載到派出去所請求協助，這是老人逃家的案例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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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算好，有一戶人家的兩個老夫妻，雙雙患了失智症，每天互相罵對方，然後各罵各的，誰也沒在聽誰在罵什麼，等罵累了，就呼呼大睡，這是他們每天的生活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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謾罵很熱鬧，但也很恐怖，家裡雞犬不寧變成了常態，不敢讓訪客上門，這還不打緊，有時會做一些危險的動作，例如去開瓦失、去切東西、去用洗劑沖馬桶、去爬上高椅子、亂打電話……沒想到的事，隨時都做得出來。

我聽朋友說，老人家把一大袋好幾天份的藥品，一會兒就全吃光光，弄得緊急叫救護車去醫院灌腸，後來嚇得每次叫老人家吃藥，他都說：「我吃過了」。

吃過了說沒吃，沒吃說吃過了，你只能完全為他代勞。有時候，你看他看電視看得哈哈大笑，問他在笑什麼？他會回答你說：「對喔！我剛剛在笑什麼？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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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家像小孩子，好哄好騙，有時又很難伺候。以前我一個朋友就抱怨說，他的爸爸有嚴重的疑心病，一天到晚說家人偷了他的錢，然後四處去向親戚告狀，弄得他很傷腦筋，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老人家的情緒性勒索，無理取鬧，你又不能罵他，又不能不理他，誰招架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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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智老人尿床都還是小事，他以為他自己什麼都行才是糟糕。老人家不要人家幫忙，不要人家干涉，往往走路跌倒、東西打翻，受傷骨折，滑倒撞牆，緊急送醫，弄得全家大小人仰馬翻。

有的老人家臥床多年，需要人家陪伴，如果請外勞，還會被抱怨，家人都哪裡去了？他不知道家人有工作要做，有生活要過，不能陪他天天開心，時時閒聊，尤其金融風暴之後，人人怕裁員，誰敢怠慢？弄不好就是丟了飯碗，真是顧此失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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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老人天天宣稱要自殺，弄得家人緊張兮兮，魂不守舍，最後只好把他送到養護院，等送去了之後，初期大罵子女不肖，要把他丟掉，等一段時間過後，他習慣了那裡的生活，變成不想回家住，說家裡太吵住不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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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位作家買一只手機給他家的兩老，叫他有緊急的事情可以聯絡，結果一天裡，老人家的所謂緊急事情，還有各種需求，就打了上百通的電話，他們打給親戚老朋友所花的電話費，讓那位作家在收到帳單時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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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是想飛的囚鳥，有的被囚禁在家裡，只是因為顧慮到他的安全，有的被囚禁在病塌，只是因為他病倒了，不知道哪一天才能出院或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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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指的是老人健健康康，可以幫家人指點迷津、分憂解勞。一旦失智、跌倒、病倒、情緒出現狀況，人格怪異，對自己沒有信心，體力不足以應付生活，要人陪伴，要花一大筆看護費，醫藥費，則這一句「家有一老，如有一寶」的話，從此就扭曲變形，家不成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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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都會老，都不能掛保證這樣的不幸不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將心比心，換個角度，看看受苦受難的眾生，我很想說：「悲劇啊，這就是人生，這就是現實生活吧！不要懷疑，有錢人和窮人一樣，都會面對自己或家人的衰老，只是時間遲早的問題而已。」

高齡化社會，問題一籮筐，當我們仔細觀察時，固然也會發現一些幸福的老人，不過，放眼望去，老邁荒涼，處處皆是，已是不爭的事實。

每個家庭都可能遇到一些棘手的問題、碰到一些無法掙脫的魔咒，遇到了老人的拖磨，終究是，抱怨沒用，悲傷沒用，逃無可逃。

如果有人問我：「如何面對生命輪轉，無常起滅，「想飛囚鳥」飛不得的人倫悲劇？」我想，我會說：「含淚以對，含笑以對」吧！

（文、攝影/胡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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