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老留學生 kevin Hwu

有個女生問我：「很想去刺青，又怕刺上去洗不掉，洗掉的話會留下疤痕，不知道該怎麼辦？」

「妳這不是在自尋煩惱嗎？」我說。

「可是，我的朋友刺青看起來很酷，她寧願被罵，也要先造成事實。」她一面給我看她朋友的刺青照──手腕上的一對戀人，一面說。

「她敢你也敢嗎？」我問。

「說說而已啦！只是我在想，自己為什麼這麼無膽？」她揶揄自己。

「妳不是無膽，妳只是害怕刺上去洗不掉對不對？」我再問。

「對。」她爽快的回答。

「那表示妳可能後悔，可能後悔的事，多考慮一點並沒有錯。有些事是不能回頭的，會想清楚的人，當然是比較聰明的人。因為，會想到後果，就會想到煞車。」我分析她。

「刺青的後果會怎樣？」她沉吟了一下，繼續探詢我的想法。

「無關好不好看，只關妳自己引以為酷？還是引以為恥？」我解釋。

「如果是你呢？」她倒問起我來。

「我不曾想過，也沒有成見，我只想到，我能不能接受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如果毀傷，我會不會安心？會不會快樂？如果我去找一份工作，那裡的人都沒有刺青，我鶴立雞群，會不會不自在？

如果我遇到警察，他會不會拿這個說我不是好人？我的思考選邊站是站在這邊，我就不去做，我就沒煩惱。而妳呢？妳的思考站在哪一邊？」我不否認自己所承受的傳統壓力。

「和你一樣。」她說。

「那我確定，若是妳刺了青，心裡一定很難快樂，既然很難快樂，就不要去管別人敢自己為什麼不敢。因為別人快樂，妳害怕，妳若賭氣去證明自己敢，那妳賭完氣之後呢？妳贏了什麼？妳又輸了什麼？妳贏了後悔，輸了放棄自己不是嗎？」我說明自己不屑那種賭局。

「我常常欣賞別人的膽識，氣自己的沒膽識。」她臉上寫著沒自信。

「要是我，我認為膽識其實不只是膽，還要有識，有膽無識，常常只會壞事。」我欣賞有膽的人，但不太能認同有膽無識。

「那你的意思就是不希望我去刺青囉？」她逕自做成結論。

「我不是妳，那要看妳允不允許妳自己！」我反駁。

「我，不允許。」她笑了。

「為什麼？」我問。

「我討厭別人說我是『刺青的那個女孩』。」她笑得有些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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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做自己，你還要考慮很多。

你考慮的，可能全部都是別人的想法。

別人的想法太多了，什麼家教啦，門風啦，有沒有見過世面啦，能力怎麼樣啦，修養啦，禮貌啦，長得怎麼樣啦 ……………………

考慮這些之後，你可能選擇「不要做自己，乾脆做別人要的那個自己」。也許，這樣「遷就觀感」，你才放心，但你不一定開心。

不開心的世界過久了，你會以為世界在束縛你，不允許你做自己，也不允許你開心。你漸漸習慣活在一股被監視的眼神之下，那一股監視你的眼神不一定存在，你卻以為它無所不在。

「別人要的那個自己」是什麼形狀？圓的？扁的？方的？

其實你也弄不太清楚，你只能「自以為那樣討喜」，「自以為那樣討厭」。

你自己定的那個討喜和討厭的標準，可不一定真的有說服力。

於是，你只能乖乖的「服從」，

或者，你只能偷偷的「叛逆」。

譬如刺青，你可以認為它是高度的美學藝術，你也可以當它是垃圾。

當你選邊站之後，你才能確定你想要做的自己是哪一個自己，不會在騎牆中痛苦。

人生多半也這樣。

你可以當個快樂的猪，你也可以當個痛苦的人。

你可以當個快樂的垃圾，你也可以當個痛苦的藝術家。

你可以像那個留法的台灣女生，向世界宣告，「要與100個男人接吻」。扣除不合法的事之外，只要你確定，你有能力做自己，沒有人能拿你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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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十年前，和刺青的女孩擦身而過，我肯定會想到壞的地方去，譬如，從事情色暴力的工作啦，交到壞朋友啦，翹家翹課啦，父母管不動啦，和雞鳴狗盜之流為伍鬼混的啦……

無論如何，我沒辦法把她們聯想到一個比較健康的方向去。

現在想起了以前的自己，真是好笑到極點，搞不清楚狀況。

這也不能全推到上一代社會觀加諸於身上的迂腐，要怪就怪自己的井底觀。

留學，讓我見到「另一個世面」，「一個比較寬闊又多元的世面」，對與錯，好與壞，可與否，真與假，有價值與沒價值，好笑與不好笑，白痴與天才，英雄與狗雄，叛逆與服從 ……

我必須做一個重新的排列組合，重新的思考和歸納，我知道我無權妄下定義，當然，我也不會對別人下的定義照單全收。一個會思考的人，才會是一個開心的人，也是一個開始懂得做自己的人。

有人害怕被人討厭，有人被討厭得很習慣，有人天生喜歡討厭別人，也有人不被討厭就渾身不舒服。想做自己本來很容易，不在乎，就會很勇敢。奇怪的是，究竟是誰把它弄得這麼複雜？吃飯是、說話是、開會是、刺青也是。

（文、攝影 / 胡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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