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老留學生 kevin Hwu

我拿著手上的地址，循線來到這條行人稀少的巷子，午後的陽光有點刺眼，我漫然向四週張望了一下，這才發現，巷弄裡的門牌號碼怪怪的，分明在讓人玩一種走迷宮的遊戲。

沒有半個行人，只有斜對面一位老太太正要開門進去，我快步向前，鞠躬哈腰的想向她請教，她似乎不理我，逕自開她的門，我連說了兩句：「對不起！請問一下！」她才遲緩的轉過身，喃喃的說：「這門怎麼搞的，老半天都打不開？」接著，有些不情願的打量我一下，低聲的說：「你能幫我開這個門嗎？」

她壓根兒都沒有理會我這個陌生人是要向她問路的，只想著這門要怎麼開？

紅色的門有些斑駁，油漆脫落了不少，兩個咬著門環的獅子頭，四隻瞪著人的眼睛，猜想是一戶有錢人家。老太太邊把鑰匙遞給我邊說：「這門壞了是不是？以前都可以開的，為什麼現在……」

我接過鑰匙的時候，發現老太太的手顫抖得很厲害，讓我想起了在英國的時候，遇到了一位巴金森氏症的老人，那時候，那老人是向我問路的陌生人。

「人老了真的沒用，像遊魂一樣，怕在家裡，也怕出門？」老太太又開口了。

「為什麼？」我問。

「在家裡除了看電視，沒事好做，出門又怕回不了家？」她解釋。

「回不了家？為什麼？」我隨口又問。

「找不到路回家呀！你看我這個人像不像老人痴呆症？」老太太自嘲著，氣氛有些尷尬。

「妳愛說笑了！你還這麼健康。」我故意這麼說。

「健康？」她突然咯咯咯的笑起來，我看見她眼角有一點濕，好像是淚水，接著她說：「健康是騙人的，身體我自己最清楚了。」

「人老了難免會有一些病，不需要太在意的，能自己走動最重要。」我試圖安慰她。

「我也這麼想，可是，我常常是失蹤老人，我越來越不敢一個人出門，可是，不出門我吃什麼？」說話時，蒼涼寫在她臉上的皺紋。

「妳剛剛是出去買東西嗎？」我問。

「是啊！」她停了三四秒才回答。

「那你有家人可以過來陪妳嗎？」我好奇的問。

「沒有，都在國外，也許，有一天他們會回來繼承財產吧！」老太太的語氣也許有些怨恨。

「那……你有跟他們聯絡嗎？」我像一位小說家。

「沒有，我不會寫信，也不知道怎麼和他們連絡。」她搖搖手，我清楚的看見她的手抖得厲害，抖得激動。

「要不要請政府的志工幫忙？」我想幫她解決問題。

「千萬不要！」她堅定的說。

「為什麼？」我問。

「太丟臉了。」老太太的丟臉不知道是不是指兒孫不肖。

「那，妳現在怎麼回家？」我只好轉移話題。

「我想起來了，我家好像不是住這條巷子？」老太太不知道哪來的靈感。

「所以，妳剛剛開的應該不是妳家的門囉？」我滿頭霧水。

「我只記得我家的門是紅色的？」老太太能記得紅色，已經很不容易的樣子。

「妳家門牌幾號？」我又問。

「不記得了，我看到門長的樣子就知道。」她不記得和記得的界限很模糊，家對她的印象 該是飄搖的印記。

「會不會是隔壁的巷子？」我問她。

「夭壽喔！你這麼說我才想起來，我家在另一條巷子。」老太太聰明起來。

「要我陪妳去開開看嗎？」我好意的問。

「不用了，我自己就行！」她說。

「好吧！那妳一個人要小心喔！」我像她的臨時親人一樣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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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尊重她的決定，我沒有陪她走到另一條巷子，倒是過了幾分鐘之後，我還是忍峻不住的跟著她身影走過去，直到看見她開門進去，門砰的一響，才放心的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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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望去，果然老太太的家門是紅色的。

陽光一樣刺眼，我差一點忘記了自己是要來問路的。

（文、攝影 / 胡順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