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秋天,昔日的老同事問我:「要不要參加一個飯局?」


 


我問,才知道要宴請一位退休後,回國養老的長官,因他不久就要來台度假,難得久別敘舊。


 


我沒馬上允諾或回絕,只說:「需要再斟酌一下。」


 


會這樣說,更精確的理由是,對這個人,我還要不要見他,我和他的交情有好到要請他吃飯敘舊嗎? 更精確的說,對他,我內心有一個掙扎的聲音:「你見這個人要做什麼?敘什麼舊?」


 


印象中,我不喜歡他咄咄逼人的說話態度,不喜歡他吹毛求疵的作事方法,不能認同他事事小題大作,感覺上,這個人喜歡誰,就對誰好,不喜歡誰,就對誰毫不留情,看似公正,恐有偏袒,在他底下做事的人,不弄到消化不良或高血壓才怪……他越要人家阿諛,我越不想奉承的想法,當時其實是很強烈的。


 


對於少數寧願討他歡心,以求過好日子的同僚,我心中隱隱蠢動著難以言宣的鄙夷。我還問過自己:「究竟是那個人太頑固?還是我太堅持?」「做人難道只能在卑屈中苟且求生嗎?」


 



 


回想起來,這個人其實不是壞人,只是個不討喜、不會轉彎、沒彈性、沒有人情味的固執者。他做事著力很深,挑剔很大,任何雞毛蒜皮的事都能讓你人仰馬翻,雞飛狗跳,你很難知道今天會發生什麼無厘頭的事件。


 




 


離開那家公司之後,我不知道這個人有沒有改掉他那惹人難以消受的姿態。直到後來,聽同事談起,他因千夫所指,被聯合署名向總公司告狀,悻悻然被調回國。這結局,幾乎是我早就預卜的他的命運!


 



 


這些年來,我自己也有了相當大的轉變,我變得更善解了一點,或者更接近恕道一點,因為我知道,「放下」是一件多麼重要的事情。一個不願意放下的人,其實是很苦命的人。


 



我開始有了「解冤消孽」的念頭,我不斷告訴自己,年少輕狂的歲月總是有個盡頭,「任何恩怨,就此一筆勾消吧,畢竟,一切都過去了。」對於這個人這件事,我決定「和往事乾杯」。


 





 


見面那晚,我驚訝到最高點,眼前的他,輪廓依舊,卻掩藏不住歲月摧折下的斑白與皺紋,他的確變得老態鮮明,英姿不再了。我無法把兩段時光裡出現的同一個人剪接成一個畫面。


 


互動中,我感受他已是一位「慈祥又隨和的老人」,沒錯,他真的沒有一絲一毫昔日不可一世的氣焰,時間的河水,居然洗滌出了無言的驚嘆與弔詭的變化。


 



 


「他變這麼多,好難得啊!」趁他上洗手間的機會,我和身旁的同事低聲聊起。

「人總是會變的,碐角被磨光了還能怎樣?現在應該比較會想了吧!何況他若沒有知心的朋友,心裡也一定很苦吧!」他說。


 


 
「你知道他回去以後的情形嗎?」我問。

「知道一些,聽說他工作很不順利,樹敵太多,被調派到一個比較爛的職務,無法再顯威風,失意又懊惱,就選擇退休,去修行了。」同事描述他的聽聞。


「修行,簡直讓人難以置信,修行的力量好大啊!」我拍案驚奇。


 


「他說他的師父勸他要懺悔過去,謙卑未來。」同事描述他的修行故事。


「喔!那麼這個師父可真是個高人,能讓這樣強硬的頑石點頭!」我既好奇又敬佩。


「人不可能永遠活在過去的高峰吧!過去的就過去了,成王敗寇,從來都是這麼殘酷的現實。」他也有感而發。


 


「你覺得他有什麼比較大的改變嗎?」我問。


EQ好多了!」他簡潔歸納,一針見血。


「我也很有同感。」我接腔說話時有一種時空錯置的幻覺。


 



 


孽緣,不應留下任何黑暗的記憶,最好將記憶連根拔除,如果可以結善緣,再好不過。慶幸的是,因為參加了那個飯局,我終於有機會結束一段不怎麼愉快的記憶,我開始懂得去欣賞他的優點,像極了武俠片裡聽過的對白──「一笑泯恩仇」氣蓋山河、「和往事乾杯」雲淡風清!


 


(文、攝影/胡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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