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曾讀過一個這樣的故事。
某一天，有位企業的大老闆，到各部門去巡視員工的作業情形，走著走著，他的腳步突然在一個中年員工的身旁停了下來，滿臉微笑的輕拍著他的肩膀，然後以宏亮的聲音說：「加油，好好的幹，我以前也和你一樣。」沒想到這位員工緩緩的抬起頭，瞧了西裝筆挺的老闆一眼，然後沒好氣的說；「是啊！我們都該好好的幹，我以前也和你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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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故事讓我想起，以前在一家日系外商工作時的往事。有一回，我和公司裡的守衛蔡先生聊了起來，他透露自己年輕的時候，也曾經有過一段耀眼浮華的雲端歲月，只是那一段歲月早已像颱風夜的一陣呼嘯，然後遠飄。
就算過年除夕，人人都急著回家吃年夜飯，他也願意留下來值班；我還聽說，平常只要有誰不方便，想請他代班，他一定會二話不說的表示OK。印象中，和顏悅色的好好先生，以及堅守崗位，不休假，沒什麼抱怨的長者，就是他的正字標記。
我好奇的是，這個人既然眉宇間流露著不凡的氣度，為什麼寧願窩在這裡當一位不起眼的角色，做一些看起來和他不怎麼搭襯的工作，難道他有什麼難言之隱？還是他純粹想以守衛這個小小的工作來頤養天年？
某日下班後，人走光了，我想起一份舊報紙裡的資訊，剛好可以作為寫企劃案的參考，就留下來尋找。蔡先生一面泡茶，一面和我閒話家常起來。
「蔡先生一年到頭幾乎都不休假，會不會太辛苦了？」
「還好啦！工作嘛，認份就好，有一個穩定的工作就不錯了。」
「是啊！您在這裡好像也有很多年了是嗎？」
「十幾年囉，不知不覺的頭髮都白了許多。」
「我覺得您的日語很溜，好像以前也是做生意的吧！」
「沒錯，我是做進出口的貿易商，也開過工廠，生產各種外銷的東西。」
「聽說您以前是一位大老闆，當時員工也不少吧？」
「上百個人。唉，見笑啦！好漢不提當年勇，不過既然你有興趣，我就告訴你……」
「好啊，您想告訴我哪方面的？」
「就談財不露白的這件事好了。」
「怎麼說呢？」
「說來這也是很丟臉的事情……一個人最發達的時候，事業大，朋友多，應酬的時間也多，你可能會因為什麼都太順利了，巴結你的人一大堆，想設計你的人也不少。」
「您吃過這種悶虧嗎？」
「沒錯！人很容易被成功沖昏腦袋，好壞人都沒分……」
「怎麼說？」
「因為我的為人很四海，大家都知道，所以找我幫忙的人很多，我也覺得做『萬應公』很快樂，所謂助人為快樂之本，可是我到後來竟然都不知道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個爛好人！」
「你幫了誰做爛好人？」
「就是我那女婿！」
「你怎麼幫他？」
「除了拿錢給他週轉，還幫他做保，就是做保那件事弄到最後被他拖垮的，你說，別人我都幫了，自己的女婿，我豈有袖手旁觀的道理？」
「金額很大嗎？」
「因為連帶的金額太大了，才會出事情弄到破產整個事業收掉。」
「你的女婿後來有想辦法還你一些嗎？」
「他自己都著火了，根本沒辦法幫我滅火，你聽過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嗎？就是這樣。」
「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這還不打緊，我被國外的客戶卡住了一大批貨，女婿的財務又出了問題，這些，我這個做岳父的也沒什麼話說，比較可惡的是，後來他藉故乾脆和我的女兒離婚，也不知道是沒臉見我們，還是想離了婚債務順便一刀切開，以後也不用負責了。」
「這樣會不會太惡劣了？」
「有什麼辦法？人心隔肚皮。事後我想，也許是因為我做了他的靠山，反而害了他，也害了我女兒。」
「是啊！有一點可能。我聽過要幫任何人做保證人，都要特別謹慎，熟人更容易互相倒債，陌生人大家本來就容易有戒心。」
「你說得對。要當任何人的連帶保證人，都要先有最壞打算的心理準備，不然就寧可得罪在先。我們若是弄不清別人，就可能被人拖下水。一次，只要一次，就有可能一輩子都翻不了身，我就是最好的例子。」
「也許是因為有很多人不講信用，才會讓大家變得冷漠，不敢幫助人。這個社會的冷漠，其實是惡性循環，這樣就很糟糕。」
「也不盡然都是想賴帳不還的吧！有的人是借的時候想還，等到要還錢的時候已經兩手空空。」
「你很能體諒別人！」
「不體諒能怎麼辦？所謂人肉鹹鹹。」
「後來您就來當守衛嗎？」
「人家說好漢不提當年勇，我一次從雲端摔下來，就變成這樣，到今天都還在落難，但是我已經想開了，人生本來就充滿變數，我覺得財富雖然沒了，家裡還算溫暖，我們就要往正面去想，學習感恩……」
「人生本來就很無常，起起落落，幸虧您現在也過得挺不錯的，這就夠了。」
「年輕氣盛時衝事業，像牛一樣，也存了不少錢，可是存不住的話就會像我一樣回到原點，白忙一場。人家說做人要謙虛，要有智慧，要存好心，做好事，也要知進退，最重要的還有一件事，做人一定要低調，財不露白，做什麼事情都要冷靜的想遠一點，才不會樂極生悲，後悔莫及！」
「是啊，您真是幫我上了很有意義的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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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僥倖的爬到雲端，顧盼自雄，不可一世；有人爬到雲端，又重重的摔下來，跌落到雲深不知處，遍體鱗傷。到底是世間的事情本來就詭譎多變呢？還是人間原本就有太多預想不到的變數？我們又怎能用自己的邏輯去盤算所有的事情？
在那雲端的閃亮日子裡，你曾經因為意氣風發，而做過不足為外人道也的蠢事嗎？站在機會的浪頭裡，你曾經因為嫌棄當下，漠視握在手裡的幸福，結果弄得人仰馬翻嗎？
記得當時蔡先生就告訴過我：「好人，一定要當！爛好人，就不妨多考慮一下，到底你能承擔多少的風險？」
（文、攝影/胡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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