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裡的驚魂,向來是無解的習題,卻好像有個標準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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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太太心荷面對丈夫阿樹的瘋狂遽變,曾經顫慄、無助得不知道該怎麼辦?
當初,楊太太和阿樹相識的時候,是在大學三年級時的一次系辦郊遊,她和他因為談得來而且太愛玩而迷了路,那時候的心荷,不小心跌了一跤,腳趾泊泊的冒出鮮血,嚇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加上天色已晚,回家的路在哪裡也弄不清楚,心底一陣慌亂,幸虧阿樹機警沉著又很風趣,邊逗她開心,邊和她並肩作戰,終於渡過難關。使他們之間的感情,在無意間擦出了火花,更在阿樹退伍以後,兩人順利的結了婚,婚後育有一女,小兩口感情很好,女兒又很討人喜歡,朋友常常誇讚他們是「模範家庭」。
三年甜蜜的婚姻生活,幾乎連拌嘴的機會都很少,他們的小女兒在週記上寫著:「我的同學小莉是單親家庭,她的繼父常常打她罵她,她好羨慕我有一位全天下最好的爸爸,她說如果可以,她寧可當我的妹妹。」我覺得我好幸運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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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靜的巷子,偶爾有劈哩啪拉的玻璃碎裂聲、小女生的嚎淘驚叫聲,還有阿樹的咆哮聲。左鄰右舍都很納悶,像阿樹他們那樣幸福和樂的一家人,為什麼會有如此火爆的,如雷的喧鬧?難不成他們的家裡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情?
心荷遇到熟人,仍舊笑盈盈的打招呼,不改她熱情的本性,可是她憔悴的臉龐,隱隱約約還是難以遮掩那一抹沈鬱的愁雲與慘霧。
「楊太太,妳們家先生怎麼了,最近好像心情很不好,是不是家裡發生了什麼事?」鄰居的張太太在菜市場遇到了心荷,她忍不住的提起了這件事。張太太的家背對著心荷的家,有時候,她們一面晾衣服還一面閒聊許多家事,隔著防火巷對話,好像一家人,她們甚至還用過吊繩,將自家的拿手菜遞給對方品嚐。
「沒什麼啦,我先生他生病了。」心荷的回答有一點瘖啞,旋即一副沒事的表情。
「他一向這麼溫文儒雅,什麼病讓他變得這麼可怕?」張太太瞪大眼睛,露出疑惑的神色。
「我也不知道,只是自從他去手術以後…」心荷有點難以啟齒。
「什麼手術?」張太太繼續問道。
「前一陣子,他因為頭痛,被檢查出腦裡面有長東西,只好聽從醫生的建議動了手術,原本以為這樣就好了,沒想到後來,他整個人就變得很奇怪了。」心荷把提在右手裝滿水果的菜籃子換到左手,好像有一點沉重。
「怎麼變奇怪?會打人或摔東西是不是?」張太太明知故問,只是想證實自己的猜測。
「家醜不可外揚啦,不過,我們這麼熟了,說出來也不怕妳見笑,有時候,他突然會眼露兇光,連我和小孩都好像不認識的樣子,摔這摔那的,有一回,他還拿起剪刀一陣狂亂揮舞,說是有人要殺他。我想他應該是患了被害妄想症,或者是,暫時性的精神紊亂,醫師也是這樣推測的。」心荷露出一副無奈的表情,好像驚弓之鳥。
「好可怕啊,那怎麼辦?之後有沒有再去看醫生?」張太太的臉上堆滿了同情又畏懼的表情。
「有,看了好幾回,醫生也束手無策的樣子。可奇怪的是,他平常好好的,連一點異狀也沒有,跟正常人沒兩樣,弄得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心荷娓娓道來,表情疲憊,顯然在過度壓抑的情緒折磨之後,已成為一位心力交瘁的無辜女人。
「你的女兒一定嚇壞了!」張太太的話題轉到心荷的女兒小惠身上。
「別說她害怕,就連我都快嚇破膽,我已經暫時把女兒送到她外婆家去小住一陣子,最近我和我的公公婆婆商量,準備把他送到美國去治療,聽說那裡有辦法,希望真的有奇蹟出現。」心荷的臉上又露出了一點陽光般期待的笑容。
「如果將來確定沒辦法醫好,你準備怎麼辦?難道一輩子要生活在這麼可怕的陰影之下嗎?還有,這樣對妳的女兒也不好。」張太太臉色一沉,又沉吟的提問。
「我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心荷平靜的回答。
「有沒有醫師的診斷證明?」張太太提醒她。
「有,要申請診斷證明很簡單。」心荷點頭。
「這就好辦了,我的先生有一位律師朋友,他聽過類似妳們這種Case,到法院去訴請離婚,絕對不會有問題,何況妳的女兒和鄰居們都會出來作證。」張太太好像找到了解決的腹案,表現出一種理解和情感的支持。
「什麼,妳說和他離婚?」心荷忍悛不住的反問張太太。
「當然我們不是鼓勵妳和他離婚啦,但是,像妳們這種情形,到時候萬一還是沒辦法醫好,恐怕也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了吧!」張太太被心荷反問,弄得有點無厘頭起來。
「雖然醫生也叫我要有這種心理準備……」心荷說話的音調變低,速度也變慢。
「那妳自己怎麼決定?」張太太疑惑的看著心荷。
「到目前為止,沒有人相信他的病會好,我也知道情況並不怎麼樂觀,不過,我已經仔細的想過了,既使他一輩子都醫不好,我也同樣要照顧他、支持他、等他。當所有的人都決定要放棄他的時候,他更需要我。這一輩子,我跟他是跟定了,因為他──永遠都是我的先生。」
心荷的眼眶濕了,眼神卻很堅定,好像一位完全沒有分別心的慈悲菩薩。
「我真的很佩服妳耶,可是妳這樣的犧牲也未免太大了吧!」張太太動容,幾乎梗噎得說下去。
「離婚總會有千百種的理由,甚至也有法律的依據,但,不離婚也有不離婚的理由,那是『愛到深處無怨尤』,無怨尤的許諾,才是真愛啊,真愛只有面對,沒有逃避。
我常常想,他是我的丈夫,如果今天換成生病的人是我,我何嘗不希望他這樣對我,不要因為任何理由而放棄我。我認命了,這是我的選擇,我的承諾,也是我對他應有的關愛,我一點都不想逃避,我會認真的為他祈禱,會等他,這種想法,也許就是俗話說的『相欠債』吧!」
【後記】
佛家說:「人生有八苦,除了生、老、病、死的苦之外,還有怨憎會、愛別離、不可得、五蘊熾盛的苦」,面對各種艱苦的生涯試煉,能跨越這些痛苦的人恐怕不多。
我聽過一種說法:跨越不過去,就是「障礙」,跨越過去了,就是「境界」。境界高的人承受過的苦,一定比一般人多得多吧!社會上有一些人淺薄無明,另有一些人圓融無礙,他們之間的高下,應該就是「人生歷練與人生境界」的不同吧!
上面這一則故事,是真人實事,而且就是我過去的鄰居。我嘗試用虛擬的人物名字,來鋪陳她們之間曾經的對白。
我們習慣會用法律與世俗的角度,來思考問題或解決問題,用自己絕對的邏輯來勸分或勸合,卻可能背離了當事人的處境或感受。這個發生在我週遭的故事,曾經帶給我意料之外的震撼和警惕。
附帶要提的是,楊太太的先生如果達到了法律或專業認定的危險程度,自然要接受專業機構的輔導與就醫才算妥當,萬萬不能依照楊太太個人一廂情願的感情用事,才不會釀成意外。
(文、攝影 / 胡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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