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切都很順利，歷史就必須改寫…… 多年前，我有一位前輩長者，他是企業家，也是油畫收藏家。和他結識是因為我們有一次在畫廊裡偶遇，他談起曾收藏過我的某幅油畫，後來又介紹他的親友去那家畫廊看我的畫。由於理念相近，又是同鄉，我們有很多的話題，不久就變成了知交。 ● 依照畫壇的規矩，藝術家不自己賣畫，最好是透過畫廊經紀，除非那位藝術家不顧形象後果，有人買就好，然後自絕後路，無法在專業的道路立足。我深知此理，只想把畫畫當做一個快樂的志業，不想沾染傾商色彩，殘害往後留給別人的觀感。 有句話說：「人到無求品自高」。將心比心，我也收藏一些其他藝術家的作品，對那些形象不佳，品德有瑕疵的藝術工作者，或藝術界政客，我同樣敬謝不敏。這樣的堅持，很像佛門中人面對的：「因果輪迴」一樣戒慎恐懼，套一句現代話語來說，我在乎的是市場的倫理機制，以及人言可畏的「蝴蝶效應」風險！
那位收藏家年事已高，有長者風範，處在退休狀態，算是「有閒階級」，收藏藝術品是他唯一的嗜好，鑑賞藝術品是他最大的快樂。他堅持喜歡才買，只收藏不賣畫，將來要藝術傳家，至於子孫保不保留這些辛苦得來的收藏品，他說他已無法顧及，隨緣就好。
我從他那裡學到各類人生的大小道理，或者說，有幸見識這位高人的境界。如果是你，我想你也可能會把握和這種長者互動的機會吧！畢竟，忘年之交，晚輩者總是站在挖寶的一方。當然，有事弟子服其勞，通常是不能少的角色扮演。有一段時間，我意外的成為他收藏藝術品的義務參謀，雖然我深知薑是老的辣，不敢太多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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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回，我應邀到他家參觀，發現這位長輩竟把自家地下室改裝成展覽室，嚴然畫廊的規模。包括畫壇前輩廖繼春、楊三郎、李石樵、洪瑞麟、沈哲哉、張義雄、楊興生、廖德政、葉火城、張萬傳、賴傳鑑……等人的作品都有，大部分是油畫，少部分是素描。他說以後這些都會分給有興趣的子女收藏，希望他們會喜歡，並視為藝術傳家的瑰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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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泡茶的時候，他回憶說：「當年，我還年輕的時候，曾在日本上班，後來因為戰爭爆發，台僑都急著回台，我也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想盡辦法托朋友幫忙買船票。記得那時，到處兵荒馬亂，人人只顧逃命，船票簡直貴如黃金，甚至有錢還不一定能買得到。」
說到這裡，收藏家嘆口氣說：「這時候我才深深的體會到，有錢有什麼用？若連命都保不住了，要錢做什麼？再多也沒意義。」
我問他：「後來你買到船票了嗎？」
「買到了，那是用盡一切辦法，花了大把鈔票才勉強買到的。」
「你就靠那張船票回來台灣的嗎？」
「不是，故事還在後頭。」
「怎麼說？」
「搭船那天，我人一到了港口，只見到處人山人海，亂成一團，我嚇到了，心知情況不妙。我拿著船票卻上不了船，急得在那裡跺腳。看起來可能是秩序大亂，把關不了，沒票的人也硬擠上不少的關係，我只能在那裡眼睜睜的看著大船離開，手上握著那張票無言飆淚，我以為我完蛋了，從此回不了家了。
我去找售票口的小姐理論，他搖頭直說，很抱歉，你也看到了，那種亂糟糟的場面，誰也沒辦法，為此我們深感抱歉。我聽到那句話，幾乎都要暈倒和絕望了。世間事哪能以為每次都會按牌理出牌？」
「後來呢？」
「沒辦法啦！只能憤恨不平的留下來聽天由命，想著這下子完了，腦筋一片空白。」
「後來，你就拿著那張沒用的船票走回宿舍嗎？」
「是啊也沒有其他的辦法可想了。結果你知道嗎，第二天，當我翻開報紙一看，簡直傻眼了。」
「為什麼？」
「昨天我沒搭上去的那艘船被飛機擊沉的消息，印滿了整張報紙的版面。」
「好險啊，您真是福大命大，幸虧上不了船。」
「對啊，老天保佑。後來我還跑去向那位被我發一頓脾氣，痛罵一頓的小姐道歉，我甚至感謝她當時沒有辦法幫助我。」
「這件事誰都會畢生難忘！」
「何只畢生難忘，我還常常用這個親身經歷的故事來勸人，不要只想和人家計較，不要忘了修德造福，不要不相信因果。有善因就有善果，有惡因就有惡果，天下有太多的事情，人有千算，不敵天有一算！」
「這件事是否對您後來的人生觀起了很大的影響？」
「老實說，有，而且很深遠，我後來很看得開。每一個人都要歷經一番大風大浪，才能體會到人生要怎麼拿捏。每一個人的這一生何奇渺小，到頭來能擁有什麼？就算擁有很多，也可能一夕之間翻盤，誰知道？何必以當下的禍福為禍福？何必以當下的得失為得失？
明天，是因為今天的抉擇而變成的風景，享受是修來的，不是計較來的。你現在知道，我為什麼要收藏這麼多畫了吧？」
能和很多人品畫談滄桑，話說古今事，或許是我投入畫畫這條路始料未及的收穫，我多麼希望和「有閒階級」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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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事情，我們其實很難說是幸運？還是不幸？
回想過去，你可能有這樣的經驗，例如說，你明明陷於一場不幸的風暴中，讓你自怨自艾，想想，為什麼大家都那麼好命，唯獨自己卻那麼衰運，事後，你卻發現，那個不幸反而讓你躲過了另一個更大的不幸；
相反的，有些事情雖然表面上好像讓你感覺，像中了樂透大獎般的幸運，可是那個幸運維持沒多久，又發現，這幸運只不過是另一個災難霉運的開始。
世間事詭異多變，很難摸得著頭緒，看清楚虛實。
這讓我們印證了一個真理：「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做如是觀。」凡是過早下定論，會讓我們以為「幸運」是不幸，或「不幸」是幸運，剛好顛倒錯判，誤己誤人。
最真實的例子是，有人幫人說媒，說對象如何如何的優秀賢淑，而對方也深信找到了絕配，最後卻是找到了冤家。
另一個例子是，有人勸別人賣掉手中的股票，一賣掉就漲起來，害那個人後悔不已。不過旋即又瘋狂暴跌，讓那個人幸運的逃過一劫，事後證明那個「霉星」，其實是個「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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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那位長輩收藏家「以畫會友」多年，如今他「以畫傳家」，並「幸福」的移居到了另一個世界。每每想起他「錯過了最後一班逃命之船，居然是錯過了最後一班死亡之船」時，我不禁會想，幸運或不幸，吃虧或佔便宜之間，誰看得準？誰計較得贏？
（文、攝影/胡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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