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學英國心情日記）0005
高空飛行札記
法國劇作家莫里哀說：「持續不變的快樂真是無聊透頂，真正的快樂是曲折起伏的。」
搭飛機的時候，我最喜歡挑靠窗的位置，雖然進出稍微不方便，不過能從小小的窗口向外眺望，乃是難得一樂，這時，冥想整個世界倏然拋到自己腳下，許多平時來不及思考的問題，總會如潮水般湧上心頭，自己和自己的對話、懸思與繫念，都會像底片顯影，逐漸清晰。
真希望此刻，時光停駐，飛機就這樣一路飛下去。厭倦了酬酢迎送，五濁亂世的傾軋以及光怪陸離的險惡人心，霎時之間，或許因為離地遙遠，竟然如此輕鬆起來，不沾半點壓力。
是否每個人都需要暫時從現實生活之中抽離片刻，以便悠遊在自己心中的那一座流星花園？沒有人知道，此刻的我，正在雲端，在一個宇宙中遠離了一些地心引力，卻仍然逃不開地心引力的座艙角落。我獨自從新加坡的樟宜機場，扛著笨重的「行李」，不，應該說是即將在英國展開新生活的一些「家當」轉機，此刻，放眼望去，機艙內黑髮旅客漸希，金髮旅客漸多，我想起了四年前到歐洲自助旅行的景況，同樣有一種「異鄉人走向天涯」的感覺。
人的角色，似乎可以很重要，也可以無足輕重。一個人在幾萬呎的高空，想像有人遇到空難，飛機像鉛球一樣，先爆炸然後頓時成為一團炙熱的火球，以重力加速度，直直往海面下墬，哭喊無效，驚恐無益，人間的悲歡離合、富貴貧賤，瞬間做一個和稀泥式的大逆轉，然後眾生平等，歸於塵土，從此沒有塵垢之心，也沒有男女私情，這世界減去了某個人，太陽照樣從東邊升起，海水照樣漲潮和退潮，而人的渺小，命運的不可逆料也是這樣。
我的思緒浮沉，突然想起佛家經典中說的：「萬法皆空，因果不空」、「生命如露亦如電」、「凡所有相，皆屬虛妄」的人生哲理。想想，遠在兩千多年前，那些高僧大德，早已有如此高超遠矚的「智慧德相」，實在令人嘆服。
人生外求的一切，畢竟「生滅無常，不可依恃」，我們是不是可以用比較「寬鬆」、「瀟灑」、「更高位階」的方式來思考、面對？譬如說對於名利、財富、慾望、得失、愛恨、病痛，甚至是死亡等等的起起滅滅。坐在飛機上遙望大海，距離海面遠遠的，距離家鄉也遠遠的，千頃高浪，不過是一片汪洋。對於「大風大浪的事」，是否也一樣要以抽離現場來作如是觀？
過於貼近海邊，容易讓我們迷失，猶如過於靠近生活的事件，容易讓我們迷惘，偶然有機會拉遠升高看人生，如同坐在飛機上望大海，每一個平日的大浪花，都變成模糊的小浪花一樣。生活中苦難的遭遇，其實也只是一個又一個浪花般的個案，把個案的痛苦，蔓延到整個人生，未免也太沉重了一點。
人生的起起伏伏，跌跌撞撞，和股市的波浪運動有些相似，怎麼上去就怎麼下來，有時星光，有時月明。宇宙奧祕的自然定律，正在「不停的修正」，正在改變了再改變，人生沒有答案，人生畢竟只有過程。
一個人長途飛行，兩頭不到岸的悲欣，此刻正在我心澎湃，想起美國幽默作家
奧斯丁歐馬雷好像這樣說過：「快樂就是靜觀萬物時的豐足。」憑窗默禱，這一刻的平安，應該是當下我所能渴求的一切，至於飛高飛低，猶如波浪興滅，已不足為要矣！
飛機飛過千重山、萬重海，時空交錯，心思複雜，此時此刻已離英國漸近，離台灣漸遠，想圓年輕時夢想的我，正暗暗的告訴自己，飛吧！飛下去，不要有一顆螺絲鬆動……
〈文、圖/胡順成〉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