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學英國心情日記)
我的黑人朋友史蒂芬
孔子說:「余少也賤,故多能鄙事。」史蒂芬的博學多聞,和他的出身一定有某些關係。
我不能不想起我的黑人朋友,想起他經歷過的世界,想起他告訴我的一切,包括他的種族曾經受傷的靈魂。
還記得小時候,家裡第一次買了一條「黑人牙膏」,是鋁質軟管,黑色蓋子,大刺刺地印著黑衣、魔術師的高禮帽、咧著嘴對我微笑,並且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牙齒的黑人,讓我感覺格外親切。每天早上,當我刷牙的時候,總會順便盯著那位黑衣紳仕打量一番,看久了,果真成了我的好朋友。而牙膏所擠壓出來的芳香氣味和爽口的清涼,彷彿穿梭在叢林,享受陽光普照時的舒爽。
那時候,雖然從來都沒見過黑人,但我總會幻想,以為他們應該是住在很熱很熱的祟山峻嶺間,或是住在風吹草地見牛羊的曠野裡,成天曝曬在滾燙炙熱的太陽底下而曬成了古銅黑色。他們有健康的皮膚,有微笑的臉孔,而微笑真的也拉近了人們與他們之間的距離。現在回想起來,微笑真的是一種人類跨越國界最偉大最通用的語言。
等到我第一次見到真正的黑人,已經是很大以後的事了。我赫然發現他們的頭髮鬈鬈曲曲得很可愛,我很想知道,他們是不是居於一種習俗、宗教,還是愛美的理由而去燙了頭髮,直到朋友告訴我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自然鬈曲,我才恍然大悟,原來他們一輩子可以省掉不少燙頭髮的費用,這種美麗,是上蒼眷顧他們所特別賞賜的禮物吧!
我的朋友說了一個笑話,他說他在美國留學的時候,遇到一位黑人,那位黑人對他頗有好感,某日他問:「為什麼你要對我那麼好?」,黑人回答說:「我以前去過你們台灣,也參觀過你們的寺廟,我看過有些地方,你們也拜黑人,可見你們很尊重我們。」我的那位朋友莞爾以對,相當開心。
有一回,我無意間收聽到余光先生所主持的廣播節目,正在播放西洋歌曲排行榜,我被那首時而高昂,時而低迴的歌聲所震攝,心想,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好聽的歌聲,後來經過余先生的介紹,我才知道那就是所謂黑人的「靈魂歌曲」叫Soul Music,或者叫做「藍調音樂」( Black American music with elements of rhythm and blues, rock, and gospel ),我真的很喜歡那種淡淡的喟歎與哀愁,我不知道那代表著什麼苦鬥、纏綿或眷戀,還是鄉愁、悲鳴或憑弔,抑或摻雜多少宗教的熱情膜拜在裡頭,對於靈魂歌曲一竅不通的我,竟陶醉在奔騰、抒情、浪漫、低迴的音符裡,油然升起一種無以名狀的共鳴與驚歎。
音樂的確是抒發情感最好的藝術,對於黑人身處的遙遠國度,我常有一種寬廣又魅惑的遐思,我相信靈魂歌曲背後的文化意涵,除了宗教的信仰,一定還糅合了許多不為人知的憂傷與懷想的情愫,他們的詠嘆,他們的渴求,都變成了世界上獨一無二,優美絕倫的天籟。
我的黑人朋友史蒂芬先生,機智、幽默、博學、多聞,長得很陽光,笑得很自然,我寧願相信他擁有如他所稱,美國大學研究所的文憑,並且具有豐富的社會工作經驗。對於東西方文化,從他的談吐中流露了「了然於胸」的博學,猜想他是一位兼俱內涵的學者或是文化工作者。
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交談的範圍極為廣泛,談論的都是一些東西方的文化差異所碰撞出來的問題,話題也觸及了黑人玄秘的生活世界。
根據史蒂芬先生的描述,印象中他的阿嬤有通靈的超能力,如果有人不幸被邪靈纏身,她只要盯著對方的眼瞳數秒鐘,再以鼻子臭一下那個人的氣味( Aura ),就能「診斷」出何方妖孽在作怪,至於降妖驅魔,更是手到擒來,不論咒語、手勢、作法都有一套玄秘心法,他並未告訴我他的阿嬤是不是一位巫師。
我好奇的問他:「你學到了你們家的祖傳秘法了嗎?」他詭譎地微笑著說:「有機會我會露兩手讓你瞧瞧。」
有一次隔壁鄰居傳來小孩子尖銳的哭鬧聲,我開門,對面鄰居的太太抱著他的幼兒,靦腆地對我說:「不好意思,孩子哭鬧了好幾個小時都不停,我正要帶他去看醫生。」跟在我後面的史蒂芬開口說:「可不可以讓我幫妳看一下?」
對面的太太愣了一下,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
我看見史蒂芬仔細的審視孩子的腳底,然後喃喃而語,表情嚴肅,手指在空中比劃了幾下,約過幾十秒,孩子突然神奇地停止哭鬧,而且臉上也沒有絲毫痛苦的表情,我被那玄奇的一幕怔住了。
後來他陸續告訴我許多科學無法解釋的現象,並且表示,這或許和某種能量或傳統的部落智慧有關。從此,我再也不敢輕易的說什麼是「怪力亂神」了,有許多我們不懂的東西,其實都不要鐵齒,最好存著一份敬謹之心。所謂「冥想」、「念力」、「第六感」、「超能力」、「催眠」…….,畢竟是一個信者恆信的神秘領域,我們可以不懂,的確不能隨便不信而妄加以臆測。
史蒂芬告訴我,和黑人講英文,如果不小心學到「粗話」或「不得體的用語」,可能會貶低自己的身分並且造成別人的誤會。因此他常教我一些關於中上階層社會的用語,深怕我一不小心「脫線」。每一個民族都有他們下層社會的用語,這些用語只要不要擺錯位置,拿到上層社會去用,其實也不見得有什麼值得非議,因為,虛假下的真實,有時比虛假下的虛假,讓人更可以接受。
我們的話題曾經觸及一些和膚色、種族有關的事。他對於早年美國社會的種族歧視似乎也有一些感慨。他提到:「過去有些地方將廁所分為男廁、女廁、和黑人專用廁所,好像黑人是另一種人類,不屬於男人,也不屬於女人。」他並且說:「早年因為社會的種族歧視比較嚴重,造成了弱勢的黑人心裡氣憤而做出許多反彈的行為,現在回想起來,真的是很不幸的歷史,幸好現在的歐美,已經沒有這樣的問題,許多影視明星,運動明星、赫赫有名的政治家、科學家、藝術家、運動家,都不難找到黑人的蹤跡。
他認為,弱勢者在反對被歧視的同時,一定要保持理性和平,積極提昇自己,改造自己,超越別人,這樣才是爭取認同,獲得別人尊重的最好途徑。
我們也談過美國的黑人作家艾利斯‧海利(Alex Haley)的成名作品「根」( Roots )裡的一些情節,對於這位據說花了十二年的時間,經過五千萬哩長途跋涉蒐集資料而完成的黑人家族血淚控訴長篇小說,的確給我很多深刻的啟示,書中的男主角根達「懷舊」、「鄉愁」、「尋根」,還有對「自由平等的渴望」,正代表著所有黑人的心聲與吶喊,多麼令人動容!
史蒂芬說:「人類都是上帝的子民,黑人流的血液同樣也是紅色的」,所以他們同樣需要受到別人的認同和尊重,需要別人的關心與包容,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是優於另一種人,也沒有人有權利帶著有色的眼光去鄙視別人。
史蒂芬是我萍水相逢的朋友,我們之間有一段愉快的談話時光,或許是因為我從來都很敬重他,對他有一份平等心,讓他願意把內心裡的真正感受告訴我,這是很特別的緣分吧。之後我們各自忙碌,他好像回去了美國,隨後彼此就失去了聯絡。至今想起這位很有智慧的黑人朋友,我還是很懷念他,不知道在遠方的他現在可好?
〈文 /胡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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