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老留學生 kevin Hwu

有一位小販，他賣的芭樂總是特別的漂亮、有賣相、也特別的美味。

我注意到他的產品與眾不同，已經有一段時日。有一回，我稱讚他說：「你賣的都是好貨色，難怪能賣好價錢！」時，他倒回過頭來稱讚我：「好眼光，你真是識貨的客人」。

我告訴他：「我可是在芭樂果樹下長大的，挑芭樂應該難不倒我。」

衝著這句話，他又問我：「你知道現在的果農，不只使用新方法種芭樂，連採芭樂也很講究專業嗎？你想知道他們怎麼採芭樂的嗎？」

經他這麼一說，我突然感到有一點不好意思起來，因為，所謂「現在的果農」和「採芭樂的專業」，其實我都很陌生，我吹噓的不過是「過去式」而不是「現在式」。

「好！那就請你告訴我，現在的果農是怎麼採芭樂的好嗎？」我謙卑的開口請問他。

「你知道嗎？採芭樂的果農，必須趕在早上三、四點鐘的時候，趁早到芭樂園去採收，因為那時候，天還沒亮，又有一點點的微弱光線，在這種半暗半明中，成熟度剛好的芭樂，會呈現出與眾不同的白暈光芒，採收這些好像有螢光的芭樂準沒錯，既可以輕易的辨識，又可以避免摘到還沒熟夠、甜度不足硬度太高的芭樂。」他得意的說明。

我聽得入神，他又說：「這種採果方式的好處是，上好的芭樂不會放到熟過頭，而還沒熟夠的芭樂，也不會被提早蹧蹋掉。」

「那麼，太陽出來以後摘就不行了嗎？」我問。

「不是不行，而是辨識度很低，一有光線，每顆芭樂的色澤樣子都變成差不多，你很難弄清楚哪一顆該摘，哪一顆還不該摘。這是一部分果農的專業，也是他們採收的秘訣。」他的話不知是真是假，說理倒是讓我折服到心坎裡。

所有的專業，都隱含著「創意」和「辛苦」，我從來都沒想過，連採芭樂也有這麼大的學問。被他上了這一課之後，我才恍然大悟，原來「極品的背後」，其實有很多不為人知的心力和付出。

我掏錢買貴一點的芭樂時，突然覺得很心甘情願，很值得，因為這是代表「對於別人辛苦付出的肯定」。人家可是犧牲睡眠，天濛濛打撲亮就下果園去辛苦幹活，而我們這些「食客」，憑什麼坐享其成？

●

到果菜市場走走，也可以是一次又一次的學習之旅。

小販為了招徠顧客，認真的大小聲吆喝；客人討價還價，展開買與不買的心戰拉鋸；人群中，偶而有年邁的老人，默默的在撿拾紙箱，那衰弱而略顯堅毅的身影，隱隱透露著某種背後曲折的故事；孩童跟前跟後，撒嬌的指指點點，有時會問大人：「為什麼青菜要叫做「××妹？」

如果，有夫妻在悄悄的商量菜單，表情一定很幸福；若是主婦在喃喃自語，掂量著荷包，猶豫的拿起蔬菜水果來舉棋不定，或是一攤一攤的詢價，八成是精打細算型的理財家庭……

不趕時間的話，我會靜靜的站在一旁觀看，或是和那些生意人閒談幾句。雖然我很愛照相，口袋裡也有相機，通常不敢隨便拿出來拍市場的活動，怕就怕引起誤會，招人白眼，或是不可預料的被追打也說不定。

小販的謀生方式，其實很辛苦，他們或許妨礙交通，或許躲在不能轉身的角落。猜想他們肩負著沉重的經濟責任，站在路中央，有顧客光顧，固然高興，要是秤斤論兩的時候，突然有警察過來開罰單，情況就大不妙了，你看他們被開單時苦苦哀求或是要開就開吧的「苦瓜表情」，你就不免要心頭一陣緊蹙，一陣不忍。

和警察躲貓貓，驚恐的推著攤車躲進窄巷，伺機再出動的劇情一次又一次的上演，小販們也會互相的通風報訊，這讓我回想起小學時代，大家陽奉陰違的往事，老師一來，就紛紛像老鼠遇到貓一樣的正襟危坐起來。不過，童年往事讓人莞爾，而眼前這一幕，卻是笑不出來，反而有一點想哭。

每當看到攤販奔逃，都不免有一點無言的心酸，尤其是看見老先生或老太太，拖著蹣跚的步履，推著他賺錢的傢伙，急急忙忙的向路邊「逃竄」，心裡更是複雜。

都市需要有好的市容，有流暢的交通，有生活的秩序，有公權力的威嚴；可是，那些討生活的社會邊緣人，也需要有微薄的經濟收入、讓孩子們吃飯溫飽、或是註冊、繳學費、付房貸房租。在謀生不易的今天，或是，在需要頤養天年的老邁年紀，若不是有難言的苦衷，誰還要過著這種「失去尊嚴」，「好像在做壞事」，「擔心下雨生意不好」、「遇到大熱天揮汗如雨」、「煩惱存貨吃掉利潤」……的「路邊攤討生活」？

小市民不怕吃苦，把吃苦當作吃補的故事，隱藏在市場的各個角落，民視的「夜市人生」上演了，想必有一番精彩的描繪吧！

當有些人走在五光十色的街道，飽嚐鮑魚、燕窩、魚翅的豪奢享受時，他們真的能體會那些下層社會「跑給警察追的小販」與「三、四點鐘摸黑起來採果的果農」，過的究竟是什麼滋味的生活嗎？

（文、攝影 / 胡順成）